我叫张成林,38岁,来自震中长宁,除此之外,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:身患16种病的患儿父亲。都说“人到中年两不堪,生不容易死不甘。”在我的生存法则里,只剩下了隐忍、强撑和熬。地震来时,不打招呼,死亡面前,没有重生。看着家乡的房屋瞬间坍塌,成为一片瓦砾场,当天灾出现时,人类如此渺小生命,不堪一击,我才知道活着有多好。看着险里逃生的小诗洋,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放弃他。图为年6月18日震后我的家。
年8月8日,是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,也是我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,我们先后有了大女儿诗淼,二儿子凌云,和小儿子诗洋,看着一个小生命的降临,是我们一个家庭最幸福的时刻。妻子怀孕时,妻子孕期四维彩超检查一切正常,四心室发育完整,我们在期盼中等待着这个最小的成员的到来。图为我的妻子怀孕4个月时,一家人简单、快乐地生活着。
在诗洋出生时,我发现他双手双脚6趾畸形,从那天起我便天天默默祈祷,希望千万别有大问题。5月15日,小诗洋出生一个月23天,因为感冒、咳嗽,医院治疗,医生听心跳时发现心脏有杂音,经过彩超检查,发现心脏问题较重,医生建议往医院治疗。5月16日凌晨3点在重庆医院签了病危通知书后就进入监护病房救治。
5月17日小诗洋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引发重症肺炎导致呼吸衰竭,最终确诊患有:永存动脉干(I型)、室间隔缺损、房间隔缺损(II型)、动脉导管未闭、功能性二叶式主动脉瓣、主动脉右冠瓣及无冠瓣脱垂、肺动脉高压(中-重度)等疾病。刚满月的孩子,竟然患有16种病!经过专家会诊,小诗洋至少需要3次以上的心脏手术,听到这个消息,晴天霹雳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,医院走廊大哭,命运不公,为何让我们遭此大劫?
治还是不治?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。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开销都在我一个人身上,面对高昂的治疗费用我实属无力负担。可身为人父,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诗洋才来到这个世界就将失去生存权!悲伤把我层层裹挟,我的情绪找不到出口。经过一晚艰难的抉择,5月24日我们俩最终还是败给了残酷的现实,签下了一生中最沉重的四个字“放弃治疗”,我们带小诗洋回到了家。
在出院回家的路上,小诗洋一直哭,哭累了睡,睡醒了继续哭,小诗洋或许也明白出院对于他的命运意味着啥。回家后,小诗洋常常因为咳嗽憋得脸色发青发紫,我们特别害怕,又医院,这次住院小诗洋就特别粘人,一定要妈妈抱着才能入睡,睡觉都不松开我们的衣角,白天哭累了刚睡一会儿,一挨着床他就惊醒了,用手不停的抓扯妈妈的衣服,好像怕我们放弃他。看着他,我真是撕心裂肺的痛。
我开医院,医院还没有下落,哥哥凌云就因为高烧39度,被诊断肺炎入院了。我当时真的就崩溃了,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。17号那天下午凌洋情况稳定了,为了节省开销,我就把他接回家,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床上,心事重重,没想到22点55分,一场地下“战争”就在我的家乡长宁爆发了。图为地震发生时。
我躺在床上似睡未睡,突然觉得地动山摇,房屋倒塌声、玻璃碎裂声、人们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。我瞬间反应过来地震了,我迅速抱起了患病的小诗洋往外跑,墙上的涂料大块大块往下掉,吊灯哗啦啦撞击天花板,跑出去后才想到还有两个孩子和老婆在屋里,又奔回屋里,两只手同时夹着大女儿和二儿子跑到屋外。我媳妇赤着脚抱着小诗洋,一家人吓得哆嗦,缩卷在一起,相互温暖。
我媳妇跟我哭诉:“地震了你全然不顾我和两个孩子,只顾着小诗洋。”我跟她说,生病的孩子是折翼天使,他就要被我们呵护,我第一时间先抱着他跑,对不住你和那两个孩子了。最后我们被政府的工作人员安置在小学门前的紧急避难场所避险,时不时的余震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陷入恐惧中。我媳妇担心余震吓着宝宝,一晚上都把小诗洋都抱在怀里不撒手。
“最好的一辈子,就是天亮睁开眼,你发现自己还活着。”没看到天亮的时候,满脑子都觉得我自己要死了,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!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小诗洋一个健康的身体,没给他最好的治疗!一次次余震让我们惊魂未定的心忐忑不安,终于,天亮了。
地震来时,不打招呼,死亡面前,没有重生。看着家乡的房屋瞬间坍塌,成为一片瓦砾场,当天灾出现时,人类如此渺小生命,不堪一击,我才知道活着有多好,才明白生命多重要。看着险里逃生的小诗洋,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放弃他,地震让我想通了,没有什么东西比家人在一起更重要。我和妻子商量好,准备倾尽所有救小诗洋。凑够了第一次手术的费用,我们准备带着诗洋去上海医院做最后一搏。
灾难面前,最见人心。地动山摇之后,我们在忙着安全离开震区,可他们却在毅然前去救灾。尘土飞扬的路上,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,但能感受到一股勇往直前的力量。在灾难面前,是他们让我们的心找到前进的力量。
我把女儿和大儿子托付给邻居,带着小诗洋早早去了机场,可妻子又因为这事和我吵起来:“你只知道顾小的,大的你就不管了?万一有余震,大宝9岁还有逃生能力,二宝怎么办,他生病还没好,你就让他等死吗?都是骨肉你怎么狠下心?”无奈我又折回去带上二宝,我们在机场等了6个小时,终于坐上了宜宾飞往上海的飞机。
我们到达上海已经11点,医院靠近陆家嘴商圈,宾馆价格贵,许多宾馆都已经没有空房,两个娃也因为长途奔波,早早地睡着了。妻子一个人抱着俩娃,我一家又一家在宾馆哀求,希望可以有一个让我们落脚的地方,最终我们找到了一家简易的客栈,在地下室安置了下来。
凌晨,仅仅睡了3个小时,医院排队,一千余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等待挂号。我充满了焦急、期待、困倦,等待的过程有时比病痛本身更折磨人。奔波了一天,所有的检查做完,小诗洋也将迎来他人生的第一次开胸大手术,因为没有多余的钱,我们这次东挪西借只够小诗洋第一次手术的费用,只有把生活开销控制到最小,我一天只吃一个面包。小凌云却很满足,他说:“我想弟弟好起来,我不想看着弟弟哭。”
家里的余震仍然不断,但逆行者们却让恐惧的乡亲得到了内心的安慰,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待命,虽然疲倦却仍在抗震救灾。我希望灾难过后长宁能挺住,希望在废墟之上再一次繁华盛开,人们安乐地生活。